编者按:今年是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。2019年9月,习近平总书记亲临新县、光山县视察指导,强调“吃水不忘掘井人”,要讲好党的故事、革命的故事、根据地的故事、英雄和烈士的故事,加强革命传统教育、爱国主义教育、青少年思想道德教育。为牢记总书记嘱托,光山县史志研究室挖掘“四个故事”,传承弘扬大别山精神,让红色基因代代相传。
我叫王承宗,河南省光山县人,现在94岁,住在广西自治区桂林市。1988年离休,离休前曾任南宁地区轻工业局局长、党组书记。1950年10月19日出国作战,先后参加了第一、第二次战役,我是长津湖战斗和黄草岭战斗亲历者,1951年2月负伤回国治疗。
▲王承宗戎装照 1927年7月22日,我出生于一个贫农家庭,少年时读过几年私塾,刘邓大军南下到光山时,参与了筹军粮、送弹药等工作。由于工作认真,不怕吃苦,光山县委选派青年干部,推荐我到潢川集中培训学习。1949年11月第四野战军42军需要一批有文化的干部,我毫不犹豫地参军入伍,投笔从戎,报效祖国。当时,我所在的42军127师师部驻扎在现商城县长竹园乡四方洼(顾荆乐堂),进行剿匪反霸,巩固新生的人民政权。1950年6月25日,朝鲜内战爆发。10月,我所在的第42军驻在黑龙江大兴安岭,正准备集体转业从事农垦。作为离朝鲜最近的作战部队,接到命令,准备打仗,集结于吉林通化一线整装待命。10月16日,我42军侦察部队及先头部队一个团,从辑安率先秘密进入朝鲜,比兄弟部队早了三天,我当时是42军126师376团卫生队的卫生员,10月19日从辑安经铁路桥过国境线的时候,回头朝中国方向看了一眼,心想:从这里出去,不知还能不能回来。作为军人,我们都做好了为国牺牲的思想准备。 当年入朝是秘密的,摘掉了所有的帽徽和布胸章。每天晚上急行军,天亮前全部隐蔽宿营。经过几天急行军,部队赶到了黄草岭,我们团实际是到了赴战岭,因赴战岭与黄草岭是一条连起来的山脉,所以就统称为黄草岭。先头部队已经与敌人接上了火,抗美援朝的第一次战役就这样开战了,战斗很激烈,每一个山头和高地都是双方反复争夺的战场。我们团赶到后,立即投入了战斗,在夜间突袭赴战岭,夺回阵地。战斗中,张志超团长一直冲在前面,我是卫生兵,跟着团部,救护伤员。我的位置离团长很近,听到团长下令,将团教导队拉了上去。教导队100多人是为部队培养后备干部的,打到教导队也派上去,可见战斗的激烈程度。敌人在飞机、坦克的掩护下,不断发动进攻,敌人在人数和火力上都远远超过我军,我376团主动防御,白天守、晚上攻,打得英勇灵活,将韩军和美军死死顶住,不能前进,歼灭了李承晚军的一个加强营。现在我给大家讲讲抗美援朝战斗中的几个故事。 第一次战役时,随着战斗的进行,伤员不断送卫生队来,有的伤势太重,卫生队只能作简单处理后转送师野战所。这时,卫生队王指导员交给我一项特殊任务,护送两名负重伤的侦察员到野战所治疗,战斗能否取胜,关键就是敌情能否侦察清楚,侦查员都是部队精英,他们深入虎穴、出生入死,对于这一任务我深感责任重大。我和两个老乡用两辆手推车推着伤员,就出发了。这两个朝鲜老乡其中一个会讲汉语,交流起来倒是没有问题。走了一天,前面出现了一个村庄,朝鲜老乡说,他们在这个村有亲戚,可以进村去找点水给伤员喝。因为我和两名侦查员已经一天米水未进。两个老乡走后,我守着伤员,一直等,眼看天快亮了,也没见老乡回来,不知出了什么事。我一个人也没办法带着两位伤员走,只得隐蔽好伤员进村找人。进村后,遇到一位60多岁的朝鲜大爷,语言不通,我比划着说明情况。朝鲜大爷见我有些紧张,转身回屋拿出一本《论语》,从上面点出汉字,告诉我:他不会讲汉语,但认得汉字。通过写汉字交流,大爷明白事由后对我说,别着急,先弄吃的,再想办法。大爷去山里找回他的家人,又拿出一碗米饭,还有一点牛肉,全家人忙着做饭给两位伤员吃,伤员吃点饭,精神好多了,又用仅有的一点土豆粉煎了一小块饼给我吃。老大爷家徒四壁,生活也十分困难,这块饼吃在嘴里、暖在心里,这不是饼,这是情,朝鲜人民对志愿军太好了,这是朝鲜人民对中国人民的情,那是我一生吃过最香的饼!随后大爷又帮找来另外两个老乡,一直跟着我推车送伤员。冬季的朝鲜、零下30多度,狂风夹着鹅毛般的大雪,深一脚浅一脚,也不知流了多少汗,大约凌晨三、四点钟,将两名伤员安全送到师部野战所。后来听说前面离开的两个老乡被敌人杀害了,抗美援朝胜利70年后的今天,我一直感谢朝鲜老大爷一家对我们志愿军的无私帮助。
▲老英雄讲述战斗岁月 我将伤员交给野战所的值班员后,想到王指导员说,部队随时会转移,我必须尽快赶回去,就与值班员告别,直接转回找部队。又走了一天一夜,路上一顿饭没有吃、一口水也没喝,实在不行就抓几把雪塞进嘴里充饥,马不停蹄地回到预定地点,这时部队已经转移,只有王指导员一人在等我,背包已帮我打好。我马上跟着指导员追赶部队,一路翻山越岭。走着走着,我发现脚上的鞋不见了,脚已有些麻木,什么时候鞋跑掉了也没感觉到。赶忙回头去找,找到自己的鞋,穿上又急忙追赶部队。因脚已冻僵,鞋也穿不住。我干脆将鞋脱掉,赤脚赶路,双脚已完全麻木,起初既不觉得冻,也不觉得痛。走着走着,感到脚板上粘着东西,抬脚一看,原来是一块鹅卵石,通过石头上的冰与脚板粘在一起。费了很大劲,才将石头抠掉,又继续跑。一直跑了几公里,脚感觉到痛了,可能是奔跑起到了活血的作用,脚缓过了绕劲,我才将鞋穿上。一些战士因此冻坏了脚,只能截肢处理。我很荣幸,双脚还能保住。一连几天的爬山,路上我看到一些我军拉炮的战马摔下山沟,也没有人去理它们。事后才知道,我们这一路急行军,是以运动的方式诱敌深入,将敌人诱至预定的战场。部队在一片树林里停下来,树林旁边像是一所学校,我们在这里休整了三天,一天,部队安排准备七天干粮,当时,一无米,二无面,用什么做干粮,最后只能收集部分玉米,没有磨,就用石头砸碎,做成玉米颗粒大小不一的窝窝头,即使这样,部队人多、天寒地冻、缺衣少粮,七天的干粮,每人只有两个半窝窝头。一个窝窝头就是三天的干粮呀,望着这还是米粒连皮的窝窝头,眼泪都下来了,战士没有一个人牢骚埋怨,艰苦的环境有党和祖国人民的信任,我们一定能战胜敌人!
▲史志室王嘉友采访抗美援朝老战士 第二次战役开始了。11月25日,我们团接到命令,下午5点开饭,7点投入战斗。我376团的任务是,消灭李承晚军的一个营,即使不能全歼,也要把它击溃、打散,为大部队进攻开辟通路。打了一夜,终于打垮了敌人,敌人一路溃逃,我们一路猛追。路上见很多伤兵,敌我双方都有。我很想停下来给他们包扎一下,但当时的情况,我们的任务就是尽快追上敌人、消灭敌人,兵贵神速,不能停留,伤兵只能让后续部队收容处理。追到天亮,过了一条小河。部队停止追击,休息吃干粮。拿出窝窝头一看,都已冻成了石头,甚至比石头还硬,怎么也啃不动。用石头砸,砸不烂,太阳晒,晒不开。没有吃也得打仗,继续前进,追击敌人。就这样没吃没喝追到11月26日中午,朝鲜人民送来两桶稀饭,战士们拿着口盅在排队,我也跟着排在队伍后面。眼看就到我了,就听到集合的命令,大家赶紧列队。我还在想应该是集合好后再开饭吧。谁知接下来的口令是:放下背包!跑步前进!有战士问:“稀饭怎么办?”答:“留给后续部队。”战士们实在太饿了,真想吃一口热稀饭。首长说:同志们,今天吃不到饭,不就是为了我们子孙后代能吃上饭吗?就这样,打了一天仗,什么也没吃,为了追上敌人,轻装前进,将背包也扔了。太阳快落山时,追到一个小集,遭到敌人一个团的阻击。战士们忘记饥饿,拼命往前冲、赴汤蹈火,在随后赶来的124师一个团的配合下,经过两个小时的激战,突破了敌人的阵地。每当我想起现在能吃上安稳饭,首长的一席话总浮现在脑海中。尤其是看到浪费粮食的行为,就想起那些饿着肚子牺牲的烈士。 第二次战役时,我随部队来到一条约宽30米的小河,河边有一间房子,门没锁,肚子实在饿得不行,就想进屋看看能不能找到罐头,听说美国佬都是吃罐头的。进到屋里,注意到伙房有一堆草,提高了警惕。这时,我发现草堆有动静,而且动得很有规律。上前一抓,里面藏着一个南韩士兵,身上有伤,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着我。因语言不通,怎么办?我冲他喊了一声“口令!”,他立马举起双手。我搜了一下他的身上,没有武器,就让他别动。一出门,又见到一个背枪的,见他背的是美国自动步枪,是敌人。我是卫生兵,没有配枪。两人离得很近了,我只能用老办法,靠气势镇住敌人。冲他喊“口令”,他没听懂,愣了一下。我提高音量,又大喊一声“口令!”,他举起双手投降了。嘿!这一招还蛮灵。当时他如果反抗的话,估计我也就“光荣”了。这是一个韩军的机关事务人员,我缴了他的枪,他递过来一叠南韩的钱,一个棉帽,一付手套。我没接钱,拿过帽子和手套,都是兔绒的。犹豫了一下,因我们的军装较单薄,如果戴上棉帽和手套就暖和得多。但一想到我们部队有纪律,“三大纪律八项注意”天天讲,不搜俘虏腰包,一切缴获归公。就把帽子和手套一起退给他,他又递给我一支笔,我一看是一支派克笔,上私塾时就听说过,派克笔的笔尖是金子的,很值钱,我也没要他的,押着两个俘虏,回到大路上,我们团已冲到前面去了,见到兄弟部队一个像是带队的领导,将俘虏及战利品交给他,又继续追赶部队。事后有人对我说,应该让兄弟部队领导写个收条,抓两名俘虏,可以报请立功呀。我当时说只想着尽快追上自己的部队,根本没往别的方面想。 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宁远战斗时,我在追击敌人的途中,什么也不顾,只想着往前冲,天黑路滑摔下山谷,跌伤了左眼,眼睛流血不止。晚上8时左右,追到了宁远城,只见宁远城是一片火海,这是美军逃跑前放火烧的。由于连续追击敌人,没有吃的,空着肚子奔跑一天一夜。到宁远不久,我就开始大口大口吐血,加上左眼受伤,也流血不止,团首长下令,送我到军部野战医院治疗。到了野战医院,又因病情严重,前线条件有限,我被送回国内,入朝三个月,全身长满了虱子。回国后住进了二野的第33医院。受伤的左眼,因没得到及时治疗,已接近失明。在第33医院住院养伤期间,我又经历了两次磨难。先是右脸长出一个瘤,手术切掉了。不久因肝炎,转到隔离病房,当时的感觉就好像被判了“死刑”。“大难不死”,但是我也没再回到心爱的376团。离开部队前,卫生队王指导员送给我一个苹果。据说这个苹果是金日成送给中国人民志愿军的,王指导员自己一直没有舍得吃,看到我身负重伤就给了我,我拿着苹果思绪万千、热泪盈眶,在朝鲜战场上,苹果是相当珍贵的,一个小小的苹果,充分体现了战友的生死情谊。直到现在我还一直思念王指导员,思念那些为抗美援朝、保家卫国的战友们。莫道桑榆晚,为霞尚满天。虽然我已经94岁,但是按照总书记指示,牢记“三个怎么来的”,坚持上老年书画大学,担任红色校外辅导员,讲好红色故事,发扬革命传统。
▲2020年11月23日,回光山县仙居乡探亲合影,王承宗(前排右五) 口述/王承宗 记录/赵积平 王嘉友 王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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